關於芒果與碳足跡的激烈碰撞

 

東南亞常見的芒果在歐洲是奢侈品

多年前接觸到100 miles diet概念（一百英哩飲食，只吃在自己住家方圓一百六十公里之內的在地食物，減少碳足跡消耗），我就一直努力奉行。住在面積狹小的台灣，遵守這一點不是太難，以台北為中心點，就算吃苗栗卓蘭的巨峰葡萄也可以心安理得，所以這個一百英哩門檻幾乎等於虛設。

唯一讓我割捨不下的是麵粉製品，自小酷愛麵食的我，可以一年不吃米飯都不成問題，當時心想，如果要過著符合「一百英哩在地飲食」的規範，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搬到生產小麥的國家。

 

過沒兩年之後，這個亂七八糟的念頭（實在稱不上願望）居然成真。

 

義大利擁有狹長地形，這時候，一百英哩的低碳足跡飲食原則，就顯得相當重要了，如果住在北義，就不該吃西西里島的蕃茄；如果住在南義，就不該吃熱那亞的青醬，不過，基本而言，這裡農產品豐富多元，溫帶水果價廉物美，再加上在熱帶地區少見的各種莓果，我最愛的朝鮮薊和佛塔花椰菜，還有義大利琳瑯滿目的各種蕃茄，就算少了熱帶食材，一樣可以滿足口腹之慾。

 

在超市購買熱帶水果成了創傷惡夢

而超市裡還是會擺放來自熱帶的荔枝、芒果、鳳梨、木瓜之類的水果，產地可能是非洲或是南美洲，都是搭乘飛機而來、背負碳足跡原罪的異國食物，欣賞可以，但不能購買。我的伴侶一直陪我乖乖遵守這條鐵律，每當他看到自己鍾愛的熱帶水果，總是開開心心拿起來玩賞，然後又悵然放下。

 

有次我們一起去超市，他發現了新大陸，「可以買這個嗎？」他雙手捧著一個大柚子，依依不捨。

 

「你有檢查產地嗎？」我把柚子搶過來，翻到盒底檢查條碼，「以色列？」

「至少碳足跡沒有那麼嚴重吧……」

我冷冷回他，「空運的食物就是不行。」

 

不過，凡事都有變通，人也有心軟的時刻。伴侶某年過生日的前一天，我們去超市，他看到了原產地巴西的芒果，長相普普通通，水果攤打烊前都還賣出不去的那一種，但是從那個高不可攀的價格看來，的確是搭乘飛機來的嬌客，我心一橫，買了。

 

摘除塑膠膜、把巴西芒果從紙盒內取出來的那一刻，我就覺得不太對勁，少了那股撲鼻而來的撩人濃郁香氣，削皮的時候也少了那股黏稠感，刀子一切下去，完全沒有那種宛若劃開奶油的柔潤質地。

 

入口才是慘劇，我以為我吃的是菜瓜布。

 

無味的第一口芒果吞喉之後，我一直覺得自己的舌面被刮出血痕。我們兩個都沒辦法繼續吃下去，直接把剩下的芒果加冰塊倒入果汁機做成冰沙，有鮮黃色的外表，但少了芒果的靈魂。

 

這是我們第一次在義大利買熱帶水果，我們都以為絕對不會有下次了。

 

在隆冬意外遇到了鄉愁解藥

多年之後的某個冬日，我們搭乘晚班捷運回家，看到出口有一名來自北非的小販蹲在那裡，擺了一個藍色塑膠盒在賣蔬果。天氣寒冷，大多數的路人都匆匆而過，我發覺他用心陳列，各種品項都有，擺得整整齊齊，還有不知道是什麼的豔黃色蔬果。

 

我出於好奇，也是基於同情，拉著伴侶過去細看，我們要是能買一點日常食材，也能讓這個小販早點回家。不得了，剛剛那個黃色的是大木瓜，旁邊還放了幾顆芒果，基於第一次買芒果的受創經驗，我打算只買幾顆檸檬，但我的伴侶卻堅持買木瓜，這沒什麼好爭執的，最多就是再打一次果汁做冰沙而已。小販順便推銷芒果，我們兩個同時微笑搖手。

 

回到家的時候，我不解問道，「為什麼堅持要買木瓜？」

「木瓜那麼重，這樣可以讓他減輕重量，而且義大利人一定不會買這種熱帶水果。」

「那芒果呢？」

「嗯，先看看這次木瓜怎麼樣再說。」

 

我拿出水果刀，以外科醫生的凝神姿態切剖木瓜，當它散發的熟透微臭灌入鼻腔，立刻展現時空穿越魔力，讓我瞬間回到了濕熱的亞洲，啊，鄉愁。我們迅速大啖深橘色果肉，這一次，完全不需要出動果汁機。

 

我們很好奇，不知道這小販是從哪裡弄來這麼好吃的熱帶水果，是南義？南歐的其他地方？還是他的家鄉？下一次遇見他，我不但要買芒果，還想要追問他是不是能弄來芭樂和火龍果。

 

碳足跡，就暫時放下好了。